第九章

一个人的大部分特质,至少在某些方面,由这个人自身定义。有的人擅长踢足球,有的人甚为风趣,有的人通晓罗马史,有的人一头金发。有些特质需要努力才能获得,有些则与生俱来,但都是这个人独有的特征。

名气却并非如此。

想象一下,在人们的眼中,你的形象会是如此的不同。这并不是说有些人认为你长得还算漂亮,而是某个人看到你时,就像是看到了来自怀俄明州的老牛仔,年纪有65岁,还脚蹬长靴,戴着牛仔帽,满脸褶子,而对另一个人来说,则像是看到了身着棒球服的11岁少女。对你来说,都不可控,你在他们眼中的形象与你过往的生活没有任何关系,甚至与你的基因组都没有丝毫关系。你完全不知道每个人看到你时所看到的是什么样子。

名气就是这样。

你可能认为这就像美,我们有时候说美只存在于懂得美的人的眼里。但事实上,我们无法判定我们是否够美。每个人的标准都是如此的不同,唯一能决定我是否漂亮的人就是那个看着我的人。但对于漂亮的定义,还是有一些共识。美是由人性和文化共同定义的属性。我照镜子的时候,能看到自己的眼睛、嘴唇和胸脯,我知道我长什么样。

名气却不是这样的。

一个人的名气存在于除这个人之外的每个人的脑海中。你在机场值机的时候,可能有999个人觉得你和人群中的另一张脸没什么两样,而第1000个或许就认为你比耶稣还出名。

如此就能想象,名气是多么的让人迷失方向。你永远不知道人们知道什么。你永远不知道有人看着你是因为你长得漂亮呢,还是因为你是校友,或者是这么些年来,看过你的视频,听过你的音乐,在杂志上读到过关于你的文章。你永远不知道他们是否认识你,继而爱你。更糟的是,你永远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认识你,继而恨你。

所以,虽然我照着镜子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也真的无法知道自己是否出名,因为每个人对你是否有名气的看法并不相同,就像是在一条宽广的光谱带上,你遇到的每一个人,给你打的分都不一样。

但奇怪的是,当你的名气达到某个点,也就是说你足够有名时,就算还有人从来没有听说过你,但他们是否认为你有名,将无关紧要了。一旦他们了解到你是位名人,就够他们上心的了,就够吸引他们的注意了,他们就会想要合影,想要签名,想要沾点光。

我记得还在念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在机场看到一群人围着一位男士请求合影,他看上去相当的有名,因为他戴着大大的太阳眼镜,手上一堆亮闪闪的戒指,还戴了两块表。于是我也走上前去,和他拍了一张合影。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位音乐制作人,说唱过李尔·韦恩(Lil Wayne)(美国说唱歌手。——译者注)的几首曲子。说实在的,我那时甚至连李尔·韦恩是谁都不知道。

相比大多数人,我有机会去对名气做更多的思考,可名气并不可以一概而论,对本地气象员和安吉丽娜·朱莉(Angelina Jolie)(美国著名女星。——译者注)来说,情况可太不一样了。所以,我们就来看一看由阿普丽尔·梅构思的名气层级理论吧。

第一级:小范围受欢迎

你在高中或社区范围内够了不起。你有一项特别的本事,周围的人都清楚你的本事,比方说,你是一个大中型教堂的牧师,年少时曾经是高中橄榄球队的明星球员。

第二级:圈子里有名气

在某些圈子里,你的可识别度高,够知名。比方说,你是位杰出的鳞翅目昆虫学家,其他鳞翅目昆虫学家都把你当作偶像。或者说,你是一座中型城市的市长或气象学者。又或者说,你是110万存活于世的名人之一,霸占着一个维基百科页面。

第三级:众人皆知

全世界有很多人都知道你。你在杂货店买东西的时候,很有可能会有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走上前来跟你打招呼。比方说,你是一位职业运动员,或是音乐人、作家、演员、主持人或网红。或许你依然需要东奔西走地讨生活,但名气就是你的任务。如果你挂了,可能在推特上就刷屏了。

第四级:真正有名

你很容易就会被粉丝认出来,这实在是个负担。人们未经你的许可就拍摄你的照片。如果你把自己称作名人,没人会笑话你。你跟某人开始约会,杂志上马上就会有报道,对此你不会觉得奇怪。比方说,你是一位表演艺术家,或是政客、主持人,或是演员,在你所属的国家,有很大一部分人都认识你。如果人们发现你与“他们其实一样”,有时候也要购买食物,就会真的感到奇怪,因为你的人设已经崩塌。你不再操心钱的事,但你绝对需要在你的私家车道上设一个配有对讲器的大门。

第五级:神一般的存在

全世界的每个人都认识你,你太了不起了,以至于人们都不把你当作一个人了。你的一生比其他任何一个人的一生都丰富多彩,即便你的凡尘肉体已然消逝,对你的纪念仍将连绵不绝。比方说,你是开国之父,是宗教开山鼻祖,是皇帝,是某种理念之父。你永垂不朽!

如果你仔细查看这个层级,或许就会发现在每个名气等级,都涉及两种不同的属性:首先是认识你的人有多少;其次是人们对你的平均投入度是多少。宗教领袖追随者的投入度是五级,但人数却是一级的规模。以这样的方式思考名气,实实在在地帮我认识到出名意味着什么,让我理解了自己现处于哪个层级,帮我决定该如何对待名气。

在安迪和我上传了“纽约卡尔”的首个视频后,仅仅数周之内,我就蹿到了第三级。大部分纽约人依然无视我,不过在我接近主要的旅游景点时,会有一些自拍请求。曾经有位女士走上前来与我攀谈,就像我们原本是认识的朋友一样。在聊了大约五分钟后,我突然问她:“我们以前认识吗?”了解后才知道原来她只是认出了我,就想当然地觉得我们彼此认识,而为了避免谈话尴尬,她竟然跟我聊起了孩子的新学校!顺便提一句,这个策略可真的不太好。

我赚了不少钱,都不知道拿这些钱干什么,但又不够在纽约或洛杉矶买套不错的房子,而且我的位置也是岌岌可危。鉴于卡尔事件的影响巨大,可能我还是能够不断地从第一部视频获得一些收入来维持生计,但在我们拜访好莱坞卡尔之前,我已经能够感觉到自己在快速地下跌至第二级——只是有点名气而已。很快,除了铁粉,或者更糟的是,只有历史学家才会关心我曾经是个人物,而其他所有人只是依稀记得我曾经是……某某人?好莱坞卡尔的视频改变了这一切,把我结结实实地推上了第四级,而第三级和第四级的区别,就大了去了。我想,算上乐队、艺术家、作家、政治家、主持人和演员等等的话,在美国可能有三万左右处于第三级的名人,而在任何给定的时间范围内,处于第四级的名流可能都不会超过500人。

自此以后,就像是上了快车道。

我不再是一个怪兮兮的异类,我以很不一般的方式成为故事中的一分子。从此,一旦我想上个电视节目,詹妮弗·普特南马上就能搞定。人们期望聆听我的意见,而我的意见还真不少。魔术城堡成为“卡尔阴谋”的震中,而我成为更高级别的震中。城堡不得不放下身段,让调查人员进入,但没人找到那只手(更有可能,就算找到了,也没人说出来)。可我毕竟是个人,除非有犯罪嫌疑,联邦调查局(FBI)是不能来搜查我的,而且关于这类情况的法律并不多。我们一直期望能听到一些官方消息,但是没有。

相反,在我的邮箱里,罗宾看到了从全世界各家新闻媒体发来的请求,希望能转发视频。他们现在可算是明白未经许可不能随便用了。罗宾就每份许可5000、1万、2.5万美元来收。他正在筹划一项媒体巡回推广活动,但在我们真的有东西需要推介之前,他还不想让我这么做。理想的情况是新书预售这样的活动,但得等我有一天有时间写出来。

在YouTube、脸书和推特上的评论区,评论也迅速从一小撮友好支持的语言转变为可以想象得到的,声量最大的,最夸大其词的各式各样的意见评判。比如:我就是人类的叛徒!我太他妈操蛋了!我简直是个外星人!我简直是个太他妈操蛋的外星人!诸如此类的评论,比比皆是。

这肯定令人不爽,但与玛雅的分手恰在这个时候。那一晚,我与安迪去看了纽约卡尔。在场的每个人都认出了我们,所以我们再次得以插队,与人们一路自拍。现在,即便拍不到合影,人们也开始拍我的照片了。我觉得有点难为情,也许早上该更加精心地化化妆(我可是不化妆绝不出门的那种人)。但安迪就一点问题没有,他径直把器材架好,拍了几组人群和卡尔的特写镜头作为素材,而我则负责把人群吸引住。

我隐约感到,要不了多久,我们就没法毫无阻碍地接近卡尔了,所以我想尽可能多地积累些镜头素材。

“你还好吧?”我们回到安迪的住处导片的时候,安迪问我道。

“怎么啦?”

“呃,我就是注意到你并没有回家,而且似乎也没有告诉玛雅。”

“哦,是的,我们分手了。”我说这些的时候,那感觉就像是在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我在23街找了个新地儿。”

他看着我,一开始很惊奇,然后又一副不奇怪的样子,说道:“所以说,你就跟我出去拍了卡尔,和一堆陌生人拍了一千多张自拍,然后你还没事儿?”

“我想,还好吧?”我拼命让自己不去想那些难受的东西。

“这样做费不费劲?”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的意思可能是“做个混蛋费不费劲?”吓得我不敢回答。

但他接着说道:“这么多,是我肯定做不了。人接着人,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开开玩笑,永远精神抖擞,永远在状态中。”

“呃,不,老实说,不费劲。做起来挺顺畅,很好玩,就像做一项你擅长的运动。”

“你确实挺擅长的。而且,做得越来越好!”

他弄了一会儿电脑,然后说:“你和玛雅这样了,我很难过。你想聊一聊的时候,就叫我。”

我再次想起我为什么喜欢安迪了。

“谢谢你!安迪。我不知道。生活一旦变怪了,再变怪一点,其实也没什么。”

他笑了一声,然后我们就开始看他电脑屏幕上我俩的画面了。

那一晚,我睡在安迪的住处,但这当然不是长久之计。我看得出来他明白我们不会勾搭上,他也没有给出他有这样的想法的任何信号,但如果我继续住下去的话,最终事情还是会变得怪怪的,然后我会失去我最好的朋友。这结论好怪!安迪?斯堪姆特,我最好的朋友。

我需要把东西从玛雅的住处搬出来。玛雅的工作还是朝九晚五,于是罗宾和我就在她上班时监督着搬家工人把我的东西从旧的住处搬了出来,运到23街的新家里,这样我就不会遇到她。罗宾和詹妮弗·普特南两人都强烈建议我不要运营更多的媒体。他们想让人们集中在我能控制的媒介上,比如:我的脸书、推特、YouTube和Instagram账号上。这些媒介,不用我跑去各种卫星工作室或设置Skype就可以运营。他们让我确信,只要持续不断地发帖,关注人数就会上升,而且,还会让媒体更加如饥似渴地想要采访我。他们还在张罗一些事情,但接受访谈必须是高端杂志的长篇专题报道,而不是一些针对卡尔的短平快的访谈。

你要是没住在疯狂的曼哈顿地产区,是感受不到我的新家有多么的拉风。简单来讲,你在曼哈顿的居住状况可以用你家里有几扇门来衡量。如果只有一扇门,一扇进出公寓的门,这就不理想,不过至少你没住在泽西(Jersey)(泽西城在哈德逊河的西岸,与纽约市隔水相望。——译者注)啊。如果有两扇门,也就是有入户门和浴室门的话,那就是奢侈啊!

罗宾给我找的公寓可是有六扇门。倘若再算上大衣柜的门,加起来会一共有八扇!其中包括入户门、两间卧室各一扇门,两个浴室各一扇门,主卧到阳台还有一扇门。主卧有两个单独的步入式衣柜,它们加起来和玛雅的卧室差不多大。如果罗宾事先带我看了这套房,我是绝对不会让他租的,正因为如此,他并没有带我先看房,根本没管租金有多离谱,直接就签了租约,然后把地址发给了我。房间太大了!但我真正无法拒绝的原因是那个阳台。假如我靠在栏杆上,一眼就可以俯瞰到街对面的卡尔。这样,我们就有绝佳的机会留意到路过的每一个人啦。

于是,问题来了。在熨斗区(Flatiron District)(纽约市曼哈顿区的一个街区,得名于熨斗大厦,23街、百老汇和第五大道在此交会。——译者注)租一个两居室的公寓,有24小时的门房、免费代客泊车,还配有健身房,我负担得起吗?呃……有点……

一夜成名就是:你知道名气就这么快地来了,你看得到所有合同上的各种数字,但其实你一分钱还没拿到。YouTube的分析页面非常具体,可以看到第一部视频帮我和安迪各自净赚了五万多美元。仅仅几天后,第二部视频的收益已经慢慢接近这一水平。各种出场费和授权许可费为我们两人都又挣了六位数。随着卡尔在新闻节目中的持续曝光,每一天,这个数字都在噌噌地往上涨,而且我们相信,还会涨一阵子呢。

但这些支票,没有一张实际交付了,或者更准确地说直接存进来了。这才没几周时间,而各家公司的付款周期显然有各种奇葩的规定,合同上写有这样的条款,比如:“在第一个满月后的六到八周内/或土星落在处女座时,而且要我们有意愿付款的时候。”于是,这就显示出有一个经纪人的另一个好处了。詹妮弗·普特南直接付了公寓的租金,达成的默契是从今后的支票里扣除这一金额。不管怎么说,她说这不值一提而且告诉我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当人情,她这么一说,我越发觉得欠她个人情了,又一个人情。

我搬进公寓的那一晚,我确信是人生中第一次一个人睡,不仅仅是一个人睡在**,而是一个人睡在一套家一样的房子里。不知怎么了,尽管有门房,有锁,周围环境也特别棒,我却发现自己很害怕。我从一个堆满了各式杂物、两个姑娘共处的小蜗居,搬到了一个空****的、开放式的大卧室,而在超级大的起居室兼餐厅里,还有堆放起来的各式盒子。

23街已经不通机动车了,公寓房间的窗户不仅全新,还是双层玻璃还是双层的,所以,面临这么繁华的街道,房间却这么安静,挺诡异的。我一直热爱这座城市的喧嚣:喇叭声、引擎声、手提钻声、各种大嗓门声,凡此种种。我生长的环境并不是这样的,但在一座真正的大城市里睡下的第一晚,我就知道我会喜欢的。人群不经意的聒噪,对我而言,如奔流小溪旁的蟋鸣一般,让人放松。

公寓的空旷和安静更加深了我的印象:生而为人,我第一次独自一人睡在自己的家里。这迫使我意识到,当我极度地想要做自己的时候,我也想要有人在我的身边见证这一切。

噢,我至少还有手机,不是还有几十万人想谈论我吗。我在Instagram上分享了新家窗户的照片,让每个人都知道我搬进了一套公寓,就在卡尔的上方。我想,就算人们知道我在哪儿住也没有关系,因为我现在有门房啊。我想,也许我该打个电话给我的父母或者我的哥哥。我哥独居过一段时间,也许他能给我一些建议。然后,我便躺在**,开始刷推特。我甚至都没有洗一下床单。搬家时,我就把床单扔进一个袋子里,和其他的东西放在一起,搬家工人把东西都运来后,我就把床单随手扔在了床垫上。我转到自己的页面,看了看有没有提到我的消息。几位知名的互联网创始人已经开始关注我了。然后,我的脸颊撞到了枕套的一角,我闻到了类似玛雅爱用的葡萄柚香波的味道,在寂静中我痛哭起来,直到最后陷入沉睡。

我又来到了梦中的大厅。一切依旧,音乐、接待桌、机器人、墙壁、地板,都与之前的一个样。只不过,这一次,我在想也许我可以让梦做得久一点。到目前为止,每一次我做这个梦,只要我与桌旁的机器人一说话,梦就结束了。所以,这一次,我径直走过机器人,走向了它背后的门。

我惊奇地发现门居然是开着的,也没有人来阻拦我,里面是一间时尚现代的办公室,不是互联网初创企业那样的办公室,也没有奇奇怪怪的艺术品或架子鼓之类的陈设,而是一些很好看的小隔间占据了空间的大部分位置,远处的墙边是配有磨砂玻璃的会议室。我看向窗外,发现在这座写字楼的周围,五花八门地耸立着各个时代的建筑,有棚屋、茅草房、风车房,还有殖民地时代的民居和赤褐色砂石建筑,但除了我身处的这座摩天大厦,没有其他的高楼。这片土地山地绵延,有许多建筑的风格,我都辨认不出来。

我转过身,向其中一个格子间走去。这个格子间的桌上,摆放有一个平板显示器、键盘和鼠标,但没有看到连接线。我坐到椅子上,动了一下鼠标,屏幕瞬间亮了。在这个纯白色的桌面上,只出现了一个图标,写着“游戏”。

我用鼠标点击这个图标,出现了一个图像,是一个6×4的网格,网格中的其中一个方块是红色的。我关掉图像,然后又打开。

我尝试了几组键盘快捷键,但电脑都没有任何反应,唯一成功的操作就是能打开那个图像。我仔细检查了桌子,拿起了键盘和鼠标,又看了看桌椅下方,没看出什么反常的东西。

我走到另一个格子间,重复了同样的操作。在每个我打开的电脑上,都出现了那张标有“游戏”的图像。这简直是有史以来最无聊的梦了。但我接着试,在我打开的第六台电脑上,图像终于不同了。网格还是一样的,但在这张图像上,另有一个方块有了颜色,这一次是蓝色。我去到另一张桌子,同样的,两个方块有颜色。我回到第一张桌子,那里显示的图像也有红色和蓝色的方块了。

我坐回椅子。其实这个是有规律的,可我当时没有注意到。我在做梦,可意识和体验却是如此的清醒,而我竟然也没有觉得奇怪,在梦境里,我真的从来没有觉得奇怪过。我醒来后会觉得奇怪,可在梦境里时,却从未觉得。

不管怎样,我放弃了。我断定这个梦太傻了,我想结束这个梦,醒过来。以前,我与大厅那个机器人一说话就会醒,于是,我开始往回走。在快到门口的时候,我转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房间,然后我就发现:

格子间就是按6×4布置的。

从门口望去,一目了然。网格指示了我下一步该去往的桌子的位置。从显示红色块的桌子看过去,方向一目了然,于是我径直走到代表蓝色块的那张桌子旁。可不是,一个橙色块出现了,我走到橙色块的桌子旁,紫色块出现了,接着是绿色块、粉色块、红色块。很快,几乎每张桌子我都去到了,只有一张除外。

我坐到了这张桌子旁,以为或许会发生一些神奇的事情。可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只是打开了一个文件,这次没有出现网格,而是一条短语:“时尚郁金香男。”

我简直就是跑到了前台。我会遇到卡尔吗?桌旁的机器人会给我个大奖吗?难道我通过了“佛莱迪?摩克瑞序列”的首个考验,就为了马上对付另一个测试?

“您好!”我靠近时,机器人说道。

“你好!是这样的,”我脱口而出,“我是来见卡尔的。”

“您有密码吗?”

“时尚郁金香男。”

然后,我居然就醒了!我感到异常的愤怒!这当然是个没什么价值的梦,可凭什么它就该有价值呢?这就是个梦而已。我身心俱疲。我的生活已经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都颠倒了,我五味杂陈,品味着各种拼接和重塑。我当然还会做奇奇怪怪的各种梦,除此之外,我还在哼一首该死的歌。只不过,现在有歌词了:“67645F004D6174。”

我一直哼着这首歌,慢慢睡着了,虽然知道这很荒唐,但实在太累,太过失望,而难以在意了。

第二天一早,联邦政府宣布将对全美国所有卡尔所在的区域限制出入,理由是对公众健康或有隐患,但措辞很模糊。所以,这一整条街都将限制进出了。同时,联邦政府将向因此而受损的所有商户支付补偿金。只有居住在该街区的人(包含我,噢耶!)才允许进出。

不过,政府并没有确认卡尔是外星人。

但是,这一消息宣布后,引发了一大波猜测。鉴于我有着最接近于卡尔专家这样的身份,所以,我的每次发帖都会引发空前的关注,即便我发的是对这一形势并不太有意义的观点。我表现得很平静,也曾精心地暗示我知道的比大家都多,但即便如此,在那一刻,我还是说漏了不少,泄露了我最爱的、最害怕的秘密。这里给大家一个建议:如果你有这样的秘密,可得要比我更加的谨言慎行。

但另一方面,我突然就知道了更多的秘密。

一天早上,罗宾过来说服我成立一家公司。成立公司就会涉及税费、债务、保险和抵押,而我十分讨厌这一切。我一直压着嗓子在哼唱,尽量让自己不要去想其他的事。罗宾突然不说话了,就盯着我,仿佛看到我的皮肤变紫了一样。

“你从哪儿听到这首歌的?”罗宾问道。这可不是他的风格。他总是努力让我们之间的关系保持为一种职业关系,所以当他突然问我一个与工作无关的问题时,我有点吃惊。

“想听真话?我觉得是在梦里学会的。挺离奇的,对吧?”

如果说之前我的皮肤可能变紫了,那现在罗宾看我的眼神就像是我的皮肤变成岩浆了。

“你还好吧?”

“可以多说一点那个梦吗?”

“呃,没错,是挺离奇的。我在不同的时间里,做过四次这样的梦了。我身处一个既高级又离奇的写字楼的大厅里……”

然后他就替我把话接完了:“……那儿有一个机器人接待员,有一首奇奇怪怪但朗朗上口的歌,在一直播放着,就是你刚才唱的那首。”

“你怎么知道的?”

“阿普丽尔,这个梦,我也做了好些天了。每次我想跟机器人说点什么……”

然后我就替他把话说完了:“它就问你要密码,如果你没有,就醒了。”

“如果你没有?”

“对啊!”我兴奋起来,原来我知道的比罗宾多。“在梦里,我解了一个谜题,得到了一个密码。我就去了接待员那里,离开的时候唱着‘67645F004D6174’。”

“这是……”他不用把话说完,我忽然懂了。

“安迪和米兰达!!”我大叫了起来。

“什么?”

“我们在洛杉矶那晚,安迪哼的就是这首歌。”我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打电话。铃声响了两下之后,安迪接了电话。

“阿普丽尔。”他应道。

“别挂,我马上把米兰达加进来。”我把米兰达加入到三方通话中。

“喂?”米兰达接了电话。

“嗨,伙伴们,你们有没有做过这样的一个梦,在梦中,你出现在一个高级写字楼的大厅里,那儿有一个机器人接待员问你要密码,然后一直有一首朗朗上口的抒情歌曲在播放着?”

大家一阵沉默。

“这事儿……”米兰达说。

然后,短短几秒过后,安迪说:“阿普丽尔……”

他们思考的时候,我什么也没说。

“该死的。”安迪最后说了句。

“所以说,你们两个都做过这样的梦。”

“是的。”他俩异口同声地回答。

接着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而我的情绪在令人眩晕的激动和恐惧之间拉扯。

“我开了免提,罗宾在我旁边,他也做过这样的梦。在梦中,你们中有人探索过接待区以外的地方吗?”

他们都没有。于是,我把那个谜题告诉给了他们,还有那串奇怪的字母和数字。

“我突然特别,特别想去睡觉了。”安迪说。

“阿普丽尔,你能重复一遍那个代码吗?”透过手机的扬声器,米兰达的声音听起来细细的。

“67645F004D6174。”这串数字在我的脑海里嵌得如此之深,我简直是脱口而出,没有半点停顿。

“像是十六进制。”

“哦,那是什么?”罗宾问道。

“是一种逢16进1的进位制。一般来讲,我们的数字是以十为基础的,而16进制是以十六为基础的。计算机编程中,16以内的数都由不同的符号代表。也就是,0, 1, 2, 3, 4, 5, 6, 7, 8, 9, A, B, C, D, E, F。”

“那是什么?”我问道。

“要解释起来不是那么容易,”她回应道,“十六进制是计算机中一种非常基础的表示数据的方法。因为16是2的四次方,而计算机的工作原理是二进制,所以这种方法比较好。”

“还是不懂,但我们相信你。”安迪说道。

“好了,我想最最重要的问题是:是不是只有我们?”我问道。

“我们中谁最累?”罗宾问道。

“可能是阿普丽尔吧。”米兰达说道。与此同时,安迪说道:“是阿普丽尔。”与此同时,我应道:“是我吗?”

“好吧,我刚问的这个问题可能有点蠢。阿普丽尔,你能去睡觉吗?”

“能,几乎总能睡。”

“好的,那就是你的活儿。看看你能发现什么。我们其他人呢,就去调查一下,看看是不是还有谁也在做这样的梦,而这个梦到底意味着什么。这简直太不可能了。”

“我也觉得太不可能了。”米兰达说道。

“可不是!”安迪补了一句。

“好啦,我准备睡觉去啦!祝你们好运!”

我读中学的时候,能帮别人找回走丢的宠物,因此赚一些外快。我家住在北加利福尼亚州的一个小镇上,镇上大约有五万人口,其中大多数家庭相距几公里。我在动物保护协会做志愿者的时候,就开始干这种活了。我会帮人遛狗,喷洒笼子,清理屎盆,与动物“社交”(玩耍)。这份工作挺不错的,就是没薪水。

时不时地,会有猫狗出现在动物庇护所,然后在一天之内,就会有人打电话过来询问。帮宠物找到主人,那种感觉十分美妙。但也接到过不少电话,询问的宠物并不在我们这里,这就让我非常的难受。动物庇护所的员工建议我不要太过于投入,但一想到有只主人心爱的动物走丢了,蜷缩在陌生的门廊下,可能受了伤或是生了病,但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它心里充满了害怕,一想到这些,我就特别难受。然后,主人家,特别是主人家的孩子们就会参与进来。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包括悬赏,也要找回自家的宠物。

宠物侦探听起来绝对像是个假活儿,可当我在网上谷歌一番后,发现还真有人干这一行。我给其中的几位发了邮件,声称在做学校的一个项目,然后采访了他们,了解了这一行当的更多细节。有一位女士相当的坦诚,她告诉我说,专业宠物侦探的奥妙在于,不管你找没找到宠物,都会有报酬,如果你碰巧找到了已经死去的宠物,那更是肯定会得到报酬。显然,这种情况很常见。宠物有可能被捉了,被卡住了,被饿死了,有可能误入用于捉浣熊或狐狸的陷阱了,更有可能的是,遭车撞了。

我那时才14岁,所以我的薪水不是按天或是其他什么标准计算的,但我总是会打电话去告诉主人家我在帮他们找,同时确认是不是不管我找到的是活的,还是死的,都能得到奖赏。

大多数情况下,这个活儿都挺无聊的。先得尽可能多地了解宠物的信息,它有什么习性,害怕什么,然后就得走上各种繁忙的街道,期盼不会发现最坏的结果。

大部分案子都挺无聊的,偶尔也有成功找到还活着的宠物的情况,那种回报比获得200美元的奖赏更有价值。虽然,200美元的奖赏对我而言,显然已不是个小数目,但也有几例案子实际上非常有趣,在这几例中,各种线索交织,人物稀奇古怪,还穿插有真实的人性演绎。此外,多了解一些主人家的情况,也是非常重要的。在宠物丢失案中,有惊人数量的宠物实际上是被偷了,往往是朋友或是家庭成员,出于某种报复而偷了宠物。

其中最奇特的一例历时数月之久。我有九成确定安德里亚·范德(Andrea Vander)女士的缅因猫“苦药”就是有一天走远了,然后就又找了一个主人家。常在户外玩耍的猫,有时候就会这样。如果它们发现了更喜欢的主人,就不回原来的家了。再说,安德里亚·范德也并不是一个特别讨人喜欢的人。假如我是只猫,说不定也会另找东家。我在方圆800米的区域内,挨家挨户地敲门,依然没有找到“苦药”的踪影。又一天,我来到范德的家中,已经很想放弃这个案子了,这时,有一位二十多岁的姑娘来送外卖。

我观察到安德里亚·范德仔仔细细地数出了外卖单需用的零钱,一分不差地给了钱,没留出任何小费。

“这外卖看起来不错哦,”外卖司机走后,我对范德女士说,“你多久点一次她们家的外卖呢?”

“每天。”她说。

第二天,我向那家餐厅点了一些外卖。同一位外卖送货员来到了我家,我和她做了一笔交易。我告诉她:如果在接下来的24小时内,“苦药”现身我家前门,我就不会说什么,也不会做什么。但假如没有的话,她很快就会看到我去她邻居家问些事情。

“她实在是很过分啊!”这位女士抱怨道。

“嘘……”我建议她道。

于是,瞧,我知道这个赌注看上去不是很大,但“苦药”确实回家了,我得到了应得的200美元,皆大欢喜。

我之所以讲这个故事是因为到16岁时,我就认为自己颇具侦探天赋。到了23岁的年纪,我觉得我只会更棒。我解决了“佛莱迪?摩克瑞序列”,还采取了行动,而其他人在此之前甚至对此一无所知。当然,我之所以成功是有人助力,但好的侦探不都是这样的吗?我为自己感到相当的骄傲。

所以,在辗转反侧了一个小时之后,我终于睡着了,我准备直面这个梦境。一开始,我便在那座写字楼里闲逛,探索那些我能去到的地方,完全避开那个接待员,因为它似乎很擅长叫醒人。

去往谜题室的门是接待区的一个出口,但也许还有其他出口呢:对面墙上有一个电梯。一开始我并没有考虑它,但假如我都能走进办公室,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我按了“下行”按钮,电梯门立刻打开了。电梯很平常,除了按钮的数量,没什么特别。电梯门的两边都有按钮,位置最高的那些,我根本都够不着。我本想着上行,但因为已经按了下行,于是便按下底层的按钮。之前,我已经从办公室的窗户眺望过这座奇特的城市,这次,我想看看我是否能够走到城市中去。

电梯门开了,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高级写字楼的巨型大厅,如洞穴一般宽敞。与楼上的大厅看起来不同,但又很相似。地面是大理石的,天花板有九米多高。大厅里摆放了有各种插花的桌子,其中一张大桌台应该是给安保和进出人员登记用的。墙上挂着艺术品,在大厅的中央,矗立着两倍尺寸的卡尔,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嗯,这就解开了一个谜。之前也许以为这个谜不太可能,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关联,而如今这样的想法烟消云散。

这里的一切最明显的缺失就是人。写字楼的大厅就像是人类活动场所的中央车站。这个地方看起来像是从现实世界中抽离出来,放入某个博物馆的陈列室一样。“这是21世纪早期摩天大楼大厅设计和布局的实例。可以看到对石材的重视,与精心打理的插花摆设形成对比。这些元素,有硬的,有软的,有永恒不变的,也有稍纵即逝的,可成本都不低,使得占有这些空间的人拥有高档的奢侈感。”

事实上,我后来才发现梦境的整体景观看起来像是某种立体透视模型,建造的目的是观察,而非占据。

不管怎样,我抑制住了继续探索的欲望,转而穿过这间巨大的房间,走出了大门。门外的景象依然是惊人的寂静,但在风格上却是相当的混搭。在街的对面有一家阿贝兹快餐店(Arby's)(美国人最爱的快餐连锁之一,2017年被评为“美国第二大三明治连锁店”。 ——译者注),但又不太像,更像是一家阿贝兹城市店混入了一排零售店面。这是一间有着常见美式风格的阿贝兹店,自成一体,周围是它的停车场。在阿贝兹店的隔壁是一座类似教堂的木制建筑,周围是一大片齐膝高的杂草。建筑物的尖顶上并没有十字架,但它正面采用的板条木材以及中央的双扇门,使其看上去明显就是一个做礼拜的地方。

单个来看,每一座建筑物都不奇怪,但彼此却是如此不搭调,尤其是我刚刚走出的那个铺有大理石的巨型大厅。我转过身回头看向写字楼。在纽约市居住过几年后,人会很少往上看,但现在,即便我伸长了脖子使劲往上看去,依然发现我刚刚走出的这座大楼高不见顶。我继续向后仰,想看得更远一些。突然之间,我就跌倒了,歪在了一边,然后就醒了。

我的手机正在响,是安迪打来的。

“讨厌鬼,你为什么要吵醒我!我都走出大楼了,看到了整个城市,看到了一家阿贝兹!”

“好吧,我知道。现在的情况是,不只是我们,这个梦在传播,而且是在迅速地传播。”

展开全部内容
友情链接